刊名: 科技传播
PUBLIC COMMUNICATION OF SCIENCE TECHNOLOGY
主管单位:中国科学技术协会
主办单位:中国科技新闻学会
周 期:半月刊
出 版 地:北京
语 种:中文
开 本:大16开
国内刊号:CN11-5820/N
国际刊号:ISSN 1674-6708
创 刊 年: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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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衡,是我国古代学者跨学科研究的典范,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他在其科学着作《灵宪》中所记载的“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将纯粹的天文科学和优美的神话传说巧妙的结合在一起,反映出汉代社会的天文星象知识和价值取向,承载着沉重而丰厚的文化意蕴,为今人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珍贵的历史细节。通过对《灵宪》“嫦娥奔月”的故事情节、人物特点以及当时社会文化氛围方面的探赜索隐,我们可以直观的了解张衡其人性情中所同时具有的儒道二学的人文本质和人文属性,即以儒家学理经世致用、以道家学理陶冶自我,也可从中管窥到两汉时期社会文化心理二元分裂、互有消长、渐趋融合的文化大交融背景下的社会伦理意识和价值取向。
一、张衡儒道兼综的历史背景
张衡身处东汉中叶,博古通今,有着极高的文学造诣,是当时着名的兼取诸家之长的博通之士。他的伟大成就根植于汉代的社会生活,离不开汉代思想文化的影响和熏陶。张衡的一生,可谓亦儒亦道。作为进身之阶,儒家经学是张衡一生中意识形态的主干;然而道家思想于张衡而言也是时有展现。虽在不同时期,两者互有消长,但合而观之,儒道兼综互补是张衡做人处世的人文本质。
汉武帝元光元年(前134),董仲舒所提出“大一统”的政治思想,得到武帝的赏识,从其所议,定儒家学说为独尊,将不治儒家五经的太常博士一律罢黜,排斥黄老刑名百家之言于官学之外,并且优礼延揽儒生数百人。儒家学说由此一跃而上成为官方意志,占据了意识形态领域的统治地位,成为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朝廷始以儒学来选拔人才、考绩官吏,士子便以儒行来崇礼励操、明习经学,儒家学说因其御用性而普及化、因其功利性而世俗化,逐步形成尊儒尚文、“学而优则仕”的一代风尚。
而在先秦时期业已初具有规模并形成一定体系、在汉初七十余年曾经作为主流文化一元的道家文化,则由庙堂之上陡然失陷,被武断地排斥到社会、政治主流文化的边缘位置。这种经学昌明的时代一直延续到东汉和帝之后,才日趋式微。道家的人生哲学作为寻求心灵安顿、精神解脱的安慰剂和洁身自好、隐逸逍遥的生存方式的一种选择,对人生的设计极大地满足了人性的需求,促使人们把在儒学上所无法实现的东西希冀在道家那里找到安身立命的理想归宿。彼时的道家文化虽不在主流文化之列,但始终存在。
东汉中后期,社会状况呈现整体衰变的大趋势,外戚擅权、宦官专政,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在这祸福旦暮的动荡年代,士大夫们朝不保夕,深沉的生命忧患意识成为士子们普遍的心理。出于对长生不死之道和羽化升仙方术的慕求,当时的汉代社会弥漫着浓厚的神仙思想风潮,形成一个崇仙尚鬼的文化磁场。这种巨大的神仙思潮直接或间接地推动了天地鬼神传说、阴阳五行、方士方术、谶纬神学、原始巫术等这些不定型、不成熟、不系统的尚属于较低级别的社会意识,如涓涓细流般开始自觉地汇集在一起,逐渐地向初具雏形的相对理论化的较系统的早期道教归流。我国土生土长的传统宗教早期道教团队开始酝酿、孕育和发轫。
张衡故里、南阳盆地,在春秋战国时期被南方的楚国所吞并。楚国占据这片既有沃野美壤,又有江河之便的土地之后,便在这里建置“宛邑”来作为楚国在北方边境的军事重地,并沿南阳盆地修筑了数百公里的中国最早的长城--楚长城。宛邑成为楚国精心打造、苦心经营的北望中原、问鼎中原的桥头堡。当时的南阳盆地深受古楚文化中好巫、信鬼、求仙、升天等多神思想的多重影响,道风巫俗异常昌盛。这些原始的宗教思想绵延流长,不仅在后世的文献史料中得以记载流传,而且在南阳汉代画像石刻上也以图像的形式予以形象的刻绘。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中,张衡接受道家思想的影响几乎可以说是与生俱有的。他为人“从容淡静”,其“不慕当世”、“不好交接俗人”、“累召不应”等作风,与道家的思想文化具有天然的合拍之处。张衡在写给一直赏识他的权臣特近邓骘的《与特近书》中说:
“蓬莱,太史之秘府,道家所贵。衡再得当之,窃为幸矣。”〔1〕蓬莱乃指东汉的文化机构洛阳东观,是宫廷里贮藏档案、典籍和从事校书、着述的处所。张衡认为太史令是道家所推崇的职务,若能再次担任的话,那是自己的荣幸,所以恳请特近邓鹭帮忙复职太史令。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出张衡对道家思想的接受是他自己所认可的。在张衡的许多文学着作中如《二京赋》、《南都赋》和《思玄赋》等,他经常引用楚文化中多神论的观点和早期道教的神话资料,这不仅仅是汉大赋以侈丽宏衍之笔,展现其繁盛阔大的特点之一,同时也是古楚文化、先秦道家和早期道教等原始宗教思想共同浸润的结果,体现着张衡作为一个社会人受到古代思维方式和地域文化影响的时代局限性。
二、《灵宪》中的“嫦娥奔月”
《灵宪》由张衡成书于东汉,是张衡天文学理论和思想的全面总结,是我国古代天文学史上最杰出的经典着作。后人之得以认识张衡的天文学成就,除了依据他制作的浑天仪之外,主要依据就是《灵宪》。《灵宪》原书已经散佚,南北朝梁代刘昭在注释《续汉书·天文志》时引录进去,这才得以流传后世。刘昭在引录时赞颂张衡“天文之妙,冠绝一代”.今天我们看到,张衡在《灵宪》这篇严谨的科学着作里,在对日月特性叙述的章节中,刻意安排了“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桓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且大昌。“桓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2〕嫦娥奔月是我国流传久远的着名的神话传说。李善《文选·月赋》注引《归藏》曰:“昔嫦娥以西王母不死之药服之,遂奔月,为月精。”〔3〕《归藏》是殷商时期的《易》,原书早已失传。1993年3月,湖北江陵荆州镇邱北村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了813枚秦简,其中有《归藏》简394枚,约4000余字〔4〕。据考证,王家台秦简第307号文为:“《归妹》曰:昔者恒我(恒娥)窃毋死之……”王家台秦简第201号文为:“……(奔)月,而攴(枚)占……”这两条残简均属《归藏易》“嫦娥奔月”故事的佚文〔5〕。秦简《归妹》把这个神话故事产生的年代提前到战国时期〔6〕。
除王家台秦简《归藏易》中的《归妹》卦辞外,在传世的古籍文献中所能见到的关于“嫦娥奔月”最早的文字记述,则始见于汉武帝建元二年(前139)成书的《淮南子·览冥训》:“譬若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怅然有丧,无以续之。”高诱注云:“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7〕这是奔月故事最基础的版本。大致意思是:羿从西王母那里求得了长生不死的仙药,结果被妻子恒娥偷吃,飞到月亮上,羿为此惆怅若失,惋惜再也无法得到长生之药。《淮南子》为避汉文帝刘恒的名讳,将恒娥的“恒”字改为女字旁的“姮”,后来干脆改成与“恒”同意的“常”字,后世演变成“嫦”.很显然,《灵宪》的“嫦娥奔月”与《淮南子》的“嫦娥奔月”是前后承启的关系。只不过,张衡通过大胆合理的想象,创作并补充了“嫦娥求占”、“有黄筮辞”和“化身蟾蜍”等故事情节。正是由于张衡刻意增添的这些细节,使得嫦娥奔月神话故事那简洁的语言丰富起来,让文字后面的画面也灵动起来。尽管张衡在《灵宪》中涉及“嫦娥奔月”的文字仅77字,词义也大多单纯,但在历代“嫦娥奔月”神话传说的语言丰富性和文本流变史上,处于一个相对重要的位置,起着承前启后的独特作用。
三、有黄筮辞,张衡的点睛之妙
在《灵宪》中,张衡将纯粹的天文科学和优美的神话巧妙的安排、结合在一起,令人印象深刻。但是,在张衡的笔下,已经吞服过不死仙药的嫦娥为何要“独将西行”呢?又为何要“托身于月”呢?并且最终的结局却“是为蟾蜍”呢?种种疑问,耐人寻味。
当代神话学专家袁珂先生曾将《灵宪》“嫦娥奔月”直译为:嫦娥的丈夫羿,历经千辛万苦在西王母那里求得不死仙药。嫦娥在偷吃仙药前心怀忐忑,就去找叫有黄的巫师卜问吉凶,有黄占得的结果是“大吉大利”,并告知:“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娘,她独自前往遥远的西方,在途中要是遇见天昏星暗,也不用担心不用恐惧,命中注定往后是大大昌盛。”嫦娥听后大为放心,为求成仙而窃服仙药,可没想到因这一念之差的自私,最终却化身为丑陋的蟾蜍〔8〕。笔者阅后受益匪浅,但不予苟同,窃以为袁珂先生仅从神话学角度给予考证,而忽略了张衡渊博的天文星象知识的客观背景。
这里的关键细节,在于“有黄的筮辞”.有黄,是与舜同时代的神巫,一个为人占卜的预言家。古人认为巫师精通易术,可交通鬼神,依仗巫术可以为人们祈福禳灾。但张衡记载的“有黄筮辞”却令人疑虑多多,因为以“翩翩归妹”来比喻嫦娥,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孔颖达疏《周易正义》“归妹”卦云:“妇人谓嫁曰归,归妹犹言嫁妹也。”〔9〕已经成为后羿之妻的嫦娥显然在这里是不能称之谓“归妹”的。但是如果我们把“归妹”理解成月亮,便可豁然开朗。以“归妹”比喻月亮,“独将西行”自然是指月亮的东升西落,向西运行,而“逢天晦芒,毋惊毋恐,后其大昌”则是对夜空里月亮运行中月食现象的形象描述。我们这样理解应该是符合张衡的原意。因为张衡在《灵宪》中的章节和文字安排上,就是在“嫦娥奔月”之后紧接着阐述他观察到的月食现象:“夫月,端其形而洁其质。向日禀光,月光生于日之所照,魄生于日之所蔽。当日则光盈,就日则光尽也。众星被耀,因水转光。当日之冲,光常不合者,蔽于地也,是谓暗虚。在星则星微,遇月过则月食。”〔10〕张衡认为,天空中在日与月、隔地相对的时候,会产生一个昏暗无光的区域,这个区域张衡把它叫做暗虚。月亮在夜空运行时,一旦进入暗虚区域,就会发生月食现象。月食出现时并不可怕,无须恐慌,因为这个现象持续一段时间后就会自然结束,月亮仍将会重现光明。许慎《说文解字》曰:“‘昌':从日从曰。一曰日光也。《诗》曰:’东方昌矣。‘”〔11〕张衡笔下有黄筮辞中的“后且大昌”,“昌”在此处,不是昌盛,而是光明、日光。有着极高文学造诣的张衡在《灵宪》中赋予“有黄筮辞”以天文学的意义,借之引发对月食的讨论和描述,完全是其刻意所为的,也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推测,正是因为有了“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才极大的启发和引起张衡观察月亮的兴趣,通过对月相盈亏和月食现象的细致观察,进而总结出月食“暗虚”的现象。
四、化身蟾蜍,儒学正统的判决
美貌的嫦娥偷服仙药、一路成仙、奔月而去,却“是为蟾蜍”.这个最终的结局,令人意外。蟾蜍为两栖动物,昼伏夜出,身体短宽,表面有许多层层叠叠的疙瘩,行动迟缓,不能跳跃,不能鸣叫,因其形态丑恶,故俗称癞蛤蟆。袁珂先生曾说:“以蟾蜍来形容丑人之丑,可见古人对于此物的观感。推想起来,也定是有谴责的意思存于其中”.〔12〕嫦娥是古今同誉的美人,奔月之后却化身成为这种丑陋不堪的生物,张衡为何要创作这个细节呢?我们推想这其中可能隐含着张衡儒学礼教正统价值观的伦理意识和价值取向。
汉代是礼教形成的重要时期。嫦娥背叛丈夫盗窃不死之药缥缈升天独自成仙的行为,与当时汉代社会崇礼义、重教化的文化氛围格格不入,与汉代社会所倡导的妇女道德规范和行为准则格格不入,也肯定是与儒学士大夫张衡的人生价值观背道而驰的,令其极其憎恶和厌恶。或许在张衡看来,嫦娥这种不端行为是要遭受天谴,是要付出沉重代价,是要受到社会道德的永久谴责。因此,嫦娥这个超群绝世的美貌仙子便在张衡的笔下最终被丑化为可憎的丑陋的癞蛤蟆。嫦娥奔月,化身蟾蜍。这个无情的判决,无疑是对珍惜相貌的妙龄女性最严厉的惩罚,直接表达出张衡毫不掩饰的责难之意和惩戒之意。唐代李白《把酒问月》说:“白兔捣药秋复春,姮娥孤凄谁与怜?”杜甫《月》云:“斟酌姮娥寡,天寒耐九秋。”李商隐《嫦娥》诗中:“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些诗句都表明,嫦娥因行为不轨而遭遇清冷孤寡待遇的说法至少在唐代仍在流传。
由此,我们甚至还可以推测和揣摩张衡在研制候风地动仪时为什么就单单选择蟾蜍来等待天上掉下龙珠的初衷。昂首张口的蟾蜍,尽管只是候风地动仪外观设计上的一个小小细节,但是我们有理由相信也反映着设计者的文化心理。精铜制成的候风地动仪内有机关,外部铸龙,龙在上方,龙嘴各衔铜丸一颗,龙头下分置蟾蜍作瞠目仰面张口等待承接状,一旦发生地震,龙嘴中的铜丸便落入蟾蜍口中,所谓“机发吐丸,蟾蜍衔之。”人们闻声捡丸,从而知道地震的时间和方位。可见“嫦娥奔月”的神话传说必定给张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显然,我们仅从《灵宪》中记载的这则神话传说来管窥张衡一生博学多识的文化内涵和儒道二学的人文属性,是不够全面的。然一叶而知秋,今察其因,通过《灵宪》“嫦娥奔月”所给出的历史细节,仍可直接或含蓄折射出有汉一代儒道二学互有消长,渐趋融合的文化大交融背景下的社会伦理意识和文化价值取向。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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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 荆州地区博物馆。江陵王家台15号秦墓[J].文物,1995,(1)。
〔5〕 戴霖,蔡运章。秦简《归妹》卦辞与“嫦娥奔月”神话[J].史学月刊,2005,(9)。
〔7〕 张双棣。淮南子校释[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631.
〔8〕〔12〕 袁珂。中国神话传说[M].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316,314.
〔9〕 孔颖达疏,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周易正义[M].中华书局,197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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